一排十多辆马车停在正堂前,连着各自仆人,拥挤繁杂。 周老夫人就站在堂前,看着她孙儿同仆人一道使力,把她儿子儿媳、大孙儿的棺木抬放到马车上,捆扎好。她的脸上不自禁地浮现出悲伤,却又很快被坚毅压了下去,就象站在崖顶的一棵青松,被狂风袭卷着,又被暴雪覆盖着,可那枝杆挺立,青翠常在。 周府仆人们望着他们老夫人,渐渐说话声就低了下来,动作开始变得条理,到得后来,场地上几乎无声。 “人都到齐了吗?” 老夫人问道,她的目光沿着马车,一辆辆顺过来,扫过昕兰,又落到了夏瑞珠身上。 夏瑞珠朝她举了下手,微微点头示意。 “人都到齐了,那就出发吧。”老夫人由周仕朴搀扶着,登上马车。 周仕朴一翻身,跨上一匹棕红色大马,一拉缰绳,沉声道:“出发。” 周府侧门打开,系着白麻布的一辆辆马车驶了出去。 夜色漆黑,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光,没有一颗星子,只马车檐下挂着的灯笼照亮车前一小块地方,积雪混着泥泞又冻上了,马蹄踏过,发出嘎吱碎裂声。 车队驶过夏府,夏瑞珠掀起帘子看去,夏府红光已是熄灭,嘈杂声变小了许多。 “我们要离开了。”红豆也把脑袋凑了过来,望着夏府高墙,声音中带了些不属于她年纪的落寞感,“姑娘,你难过吗?” 夏瑞珠有些发怔,那个破败小院在短短几日内带给了她寒冷惊恐、沮丧愤怒,就算有满足欢喜,也是如昙花一现,非常短暂的。她的记忆流转,最终停在了干草堆上那个好看得象神明又象副昂贵古画的少年身上,不知他的伤好些没有,脸上有没有多些笑容,背负着的沉重有没有减轻一些。 “五千两银钱,打了水漂。”她轻叹,伸手摸了摸胸前,怀中的指间刀连同写得象狗爬字一般折叠起来塞进刀鞘的宣纸似乎一道微微发烫,“就算他俩内疚,摸回来想还钱都找不到我们了吧。” 红豆忽然伸手过来,帮她抹去不知觉流下的一滴泪,“姑娘,张妈妈说还有一些鱼要送过来的,这下也没有了,我们亏大了。” “是啊,亏了好多,还有那几只鸡,也不知便宜了谁。”夏瑞珠忙用手重重擦了擦脸,不好意思地讪笑道。 “吃鸡,吃鸡。” 梅姨娘忽然轻叫了起来,低垂着脑袋,“瑞珠妹妹,我要吃鸡。” “好,等出城到了驿站,我让他们炖只老母鸡,我们有银子,有二两银子呢。”夏瑞珠笑了起来,“红豆大管事,把那小银鱼儿,给我姐开开眼。” 红豆也笑了起来,从怀中郑重掏出个小布袋,摸出两条小银鱼儿,放在掌心举到梅姨娘跟前,待她想伸手拿前又飞快缩了回来,如同个吝啬鬼般解释道,“我这有钱袋子,扎紧了不会掉,还是我来拿着吧。” 梅姨娘扑了个空,缩回手却笑了,“有银子,可以吃鸡。” 阿长一直没说话,脸上却浮出了深深笑意。 马车轮子骨碌骨碌滚动着,有寒风刮过窗子发出呼呼声响,幸好还有小木窗可以合上,车厢内燃着火盆,倒不觉得冷,夏瑞珠就凑在隙了条缝的窗前,睁大眼睛看着这时代的盛京城。 墙高宅深,不知是否黑夜的缘故,那墙透着古钝色,老旧得如同褪了色的泛黄老照片,街道上弃着不知是破木片还是破布头之类的细碎杂物,被寒风席卷到半空飞舞着。干冽的空气中飘荡着牲畜粪便或其他污糟的臭味,顺着马车的前进,前头多了一点点的火光,等走近了,那是拿着兵戈的巡查军士们举着的火把。 马车被几次拦停,又几次重新行驶,似乎空气中都弥漫着僵硬紧张的气氛。 城门前排着好长一列队伍,俱多是马车,由大群奴仆跟随着,就象严寒提前来临时仓皇南迁的候鸟,一张张脸上带着明显可见的惶恐。忽然前头传来喧哗声,又很快落了下去。 周仕朴一夹马腹,小跑着往前查看情况,没一会儿他就折返回来,执缰走到老夫人马车前,“祖母,春明门被管控了,说要出城,只能走明德门。” 紧跟在老夫人马车后头的贾姨娘一听就乍了,“我们往东走春明门是最方便的,走明德门要绕半城起码耽误半日,到时十里驿站都赶不上了。这个鬼天气夜宿野地是要冻死人的!仕朴,你就不能跟城门官通融通融。真是的,没了周柄,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了!” 她肆意报怨着,声音就象那夜里的鬼鸮鸟叫,呜哇呜哇,带出了令人心惊的烦躁和恐惧。 “娘,我害怕,我要跟你一个马车。”周鸾适时探出头来,娇滴滴喊道。 “我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