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想,世事难料,风水轮流转。 往日她这个养尊处优的老婆子沦落到缁衣乞食的地步,亲生的儿女都靠不住,只得来投靠这个从来被她瞧不上眼的义女。 若说她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李素珍不让她进门,她也没什么话可说。 出乎意料的是,素珍毫无怨言地收留了徐老婆子,不但奉为座上宾,更是将她如亲娘一般孝敬。陈老五也感念徐老婆子许给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因而对她也十分客气。 体会过世道无常,人情冷暖,徐老婆子吃过许多苦,性子也收敛了许多,平时还会帮素珍做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素珍一家子也过了几年消停日子,竟有几分患难见真情。 七八年过去了,朝廷终于平息黄巾贼叛乱。老百姓们原指望着重新过回太平日子,谁知正应了那句老话,“大兵之后,必有凶年”,原本风调雨顺的江南竟遭逢了百年一遇的大旱。四五月无雨,河流枯竭、禾苗尽枯,庄稼绝收,更有瘟疫流行、蝗灾猖獗,百姓民不聊生。 吃不饱肚子的老百姓们饿得眼睛都发绿了,目之所及,眼前能够填饱肚子的,草根、树皮、乃至虫子全都塞到了肚子中。 即便如此,仍是饿殍千里,村庄里十室九空,都逃灾去了。有些旱灾特别严重,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骇人听闻、惨无人道之事。 陈老五家中的庄稼也都颗粒无收,一家老小,上上下下五口人,都只能指望素珍日夜操劳做些苏绣,兜售给有钱人,得以养家糊口。 但素珍原本秉性柔弱,这苏绣一针一线最是劳心费神,往日好时,她也是一年里只做一两幅刺绣。如今庄稼地荒了,一家五口张嘴要吃饭,此间重担就落在了她的肩头上。 白日里,鸡鸣即起,夜里挑灯夜绣,每日大约只睡两个时辰。 不仅如此,还要烧火做饭,照顾常常喊着腿疼的徐老婆子,还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儿子珠儿。 家中上下,唯有草姐儿真心疼阿娘,帮着素珍做些烧火做饭的活计。每每她劝阿娘去歇息歇息,素珍手中的针线依旧是运针如飞,不肯稍稍停歇,对着草姐儿苍白一笑:“草姐儿,阿娘不累。” 靠着素珍的刺绣,陈老五一家还有有口饭吃,不至于沦落到饿死的地步。 只是苦了素珍。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原本羸弱的她积劳成疾,先是添了头晕腰酸的症状,后竟生出了咳血的急症。况她舍不得花银子请大夫,只是喝着照这民间偏方抓的草药,一日一日的挨着。 她的生命,就如那风中残烛一般,怕是哈一口气,那微弱的蓝火芯子就要灭了。 终于,在一个暴雨的夜晚,她连嗽了十多下,吐了许多血,面色苍白如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拉着陈老五的手,嘱咐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要好好赡养徐老婆子,让陈老五为她送终,以全养育之恩。 第二件,就是要好好养育草姐儿和珠儿这一双儿女成人。 草姐儿虽是个女儿家,好歹学一门养活自己的手艺,莫教孩子走上了歧途。 至于珠儿,家中虽穷,也该向他那未曾谋面的外祖父一样,认字读书,哪怕不走仕途,也该读书、明理,这辈子也能活个明白。 第三件事,事关一家老小的生计。 她让陈老五将家中的田地都折买了,再让陈老五去陈员外家中当佃户。 没有她养活全家,陈老五再守得那几亩田,怕是要饿死了。 交代完身后事,李素珍就是便撒手人寰,香消玉殒了。 最后的弥留之际,她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有了光芒,口中呢喃着:“爹娘,不孝女素珍来找你们了。” 说罢,就咽气去了。 平凡悲苦、操劳艰辛,这是李素珍的故事,又是千千万万女子一生的缩影。 素珍咽气后,草姐儿扑在素珍身上放声大哭。 “阿娘,阿娘,你别走——你看外面终于下雨了,咱们家庄稼终于有救了。阿娘你别走——” 然而,这一会饶是她如何哭,素珍却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温柔地摸摸草姐儿的脑袋安慰。 珠儿尚在襁褓之中,挥舞着小拳头咿咿呀呀地叫着,他丝毫不知道,最疼爱的亲娘已经已不在了。 木讷的陈老五坐在角落里,呆呆地望着病榻之上的素珍,说不出话来,就如被抽了走了提线的木偶人一般,不哭也不笑。 就连刁钻刻薄、铁石心肠的徐老婆子也不免掉了几滴泪,捶着桌子放声大哭道:“我苦命的儿啊——你这么早走了,可叫我这个孤老婆子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