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深秋 过了八月节,祖母有正事要办,其中重中之重就是侍候晚秋蚕,因此再也没空与我们搅闹了。 那时候,湖州勤勉的人家一年能养蚕四五次,分别是每年3到5月的春蚕;5到6月上下的夏蚕,6到7月上下的初秋蚕,7到8月上下的中秋蚕,加上8到9月的晚秋蚕。 我们家中人口不多,也并不指望着家中妇女织布纺纱做营生,但毕竟是以丝绸为业,为了表示崇敬,侍奉桑蚕一事总是不可少的。 听父亲说,原本早年间,家中是要养春蚕的,但到了祖母这里却又改成秋蚕或晚秋蚕了。盖因祖母年轻的时候,春天操持家务太过辛苦,没有空去做;到了如今,虽然不必再操持家务了,但是一开春要游玩、要放风筝、要斗草、要踏青、要射柳、要看戏……诸般事宜叠加在一块,反而比年轻的时候更为忙碌了。 于是这养蚕的事情就一再往后挪,一路挪到秋天去了。 临近晚秋,祖母命人将熏风堂后头的一间屋子收拾出来,重新糊了窗纸,刷好桐油,洒扫干净,通风晾晒。 选定良辰吉日后,又于外间正堂案上的宣德炉中,燃了上好的檀香。一一祭拜过马头圣母、寓氏公主、天驷星君、菀窳夫人、蚕花娘娘、发茧仙姑等一众神仙。我和小璨还有一众婢女们则跟在祖母身后,身着素衣、头戴蚕花、举手过肩,敬拜蚕神,这一日好不热闹。 这热闹过后,就是彻底的安静了。 俗语说:蓬头垢面四十日,油头光脸整一年。 我们每日但见人挑了极为清澈的溪水进去,再就是有人络绎不绝的运送桑叶进去,屋子里,除了那蚕宝宝吃叶子的沙沙声,其余的一点声响都听不见。这种安静从熏风堂一直蔓延到水榭,蔓延到小楼,连母亲和端娘也轻声说话,不苟言笑起来,好像家中有一个方才哄睡了的小宝宝一样。 小璨整日里都蹲在荷塘边上,往祖母的屋子里望去,却也不知道寻思些什么。忽然有一日,她如同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一样去问端娘:“一张蚕有多少斤呀?” 这不难答,连我都知道,一张蚕纸能出五十斤蚕。 “一斤蚕要吃多少桑叶呀?”小璨又问。 这可把我难住了。 “一百六十斤”。还是端娘清楚。 “那一张蚕要吃多少斤桑叶呀?”小璨又问,好像没学过算术似的。 “约摸一亩桑树吧。”这倒也没有难倒端娘。 “一亩桑树产的叶子多少都是恒定的吗?” “那自然不是,新树老树,土地肥沃贫瘠都是没有定数的。” “那怎么能说一张蚕是吃一亩桑呢?” 小璨的毛病又犯了,见端娘答不出来,她倒也没有追问,半天不声不响的,忽然之间又问:“一亩桑现下要卖多少钱?” 这下端娘彻底给难住了,一则桑叶不比别的东西,时价高低,没有两日是一样的。正如湖州土谚云:仙人难断叶价。 二则,正是为了这叶价高低难判断,为求稳妥,我家近年来除却秒叶,又自己栽种了不少桑树,绝少向外头采买了。祖母用的叶子便是家里庄上栽种的。因此并不知道价格。 过了些时日,蚕娘要上山了,祖母的屋子里更是分外清净。小婢们都换上了轻便的素色衣服,整日蹑手蹑脚,别说擦桌子、搬花瓶,就连关窗户、放帘子都没有一丝声响,端娘见状,也绝对不许我们前去叨扰。 恰好父亲又在家,白天里时常过问小叔叔和罗家哥哥读书事宜,又请了什么会写文章的先生前来闲话,这样一来,就更没有人整日同我们胡搅了。 于是,我们俩少不得整日在端娘眼皮子底下,接受她的指点挑剔,耳提面命。 我倒还好,每日一起床,就有无数行账本子等着我看,又有好些个家丁仆婢来回禀事情,等着回话。我一开口,他们就盯着我瞧,瞧过了我,又去瞧母亲的脸色。每每吓得我一手心冷汗,总是怕又说错了。如此一来,每日理事就上刑一般,还哪有心思去管顾些别的。 小璨则不然,成日家闲的五脊六兽,百无聊赖,多生事端。今日用香炉烫坏了衣裳;明日要做荷包剪破了裙子;后日下河去采香蒲,被那芦苇叶子将胳膊划的一道一道的。 端娘见状,怕母亲看了生气,更怕母亲看了担忧,又叫我规矩小璨。 天乎哉!地乎哉!老天都拿小璨这块顽石、这条泼猴没办法,我又能有什么手段管束得了她呢!端娘怕是将我当成了王屋山、太行山的山神了罢! 我不敢抗命,只得指望小璨自己能够幡然醒悟,回归正途。于是,我就从母亲那里拿了些《女论语》、《女诫》、《闺范》、《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