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春 暮春时节,祖母为了叫我收收心,也为了叫小璨静一静心,便打发了我们姐妹到书房去跟着先生学习。 每隔一日一去。上午,和小叔叔、罗家哥哥一同读书。我们并不科考,为了不搅扰他二人,只可听不可问。下午,则是去写上一个时辰的字。一则可以磨炼心性,消除急躁;二则以后出阁去了,管家算账,字迹也得清晰好看,免得惹人笑话。 这一日下午,我照常仿写祝枝翁的小楷,小璨依旧对着《新编对相四言》描红,小叔叔和罗家哥哥各自抄写科考文章。张先生坐在一张紫檀交椅上打盹。 因为想着早些家去,我比别人更先磨墨提笔,是以最早写完。先生看了一回,夸奖我笔迹端方,字如其人。 接着写完的是罗家哥哥。张先生瞧了一会儿说:字是很好,但如今科举一事上,与董其昌风格的古朴小楷比较,主考们还是更为青睐圆融的台阁体。 看完罗家哥哥的,小叔叔也写完了。张先生拿过来就大摇其头。我方才造就瞥见他在那里急书草就,一笔恨不能写出两个字来,想来也是和我一样想着早些家去,去瞧那件新鲜事儿。 小璨的字最少,写的却最慢。半晌落笔一个横,又过了半晌才下笔一个竖。我回头看见她在那里顿笔出神,简直都要心急死了。 张先生叫她不要愣神,她却回嘴说:自己在那里沉思呢。 先生问道:“沉思写什么?” “天为何这样写?雷为何生成这副模样?” 这问的真叫一个新奇,先生都忘了言语,连连皱眉。 我和小叔叔再三催促,苦苦央求,她终于是写好了。我们才如脱了笼的鸟一般,一溜烟的往家里去了。 一路奔跑,还是晚了。 父亲邀请的那个弗朗机人,已经到祖母的院子里来了。小叔叔和罗家哥哥给从前门唤了进去,我和小璨则悄悄从后门溜了进去,和一群小婢一同挨挤在一扇山水大屏风后面。 我从屏风后面抬眼望去,只见祖母对面的官帽椅上,坐了一个怪模怪样的人,就如同那西洋算术书籍上印制的画像一般:虽也穿戴着中国衣冠,却生的深目高鼻,一丛赭色的胡子蓬蓬拖到胸口,有一半已然花白了。 那人说的是一口江淮官话,先是谢过了祖母招待他做客,接着夸奖起祖母壁上那一幅《墨葡萄图》笔迹逼真,葡萄的枝叶和果实很是生动。 又问道上面那首: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要解做什么意思。 那副徐青藤图画原是祖母最为珍爱的,每年只有初夏才拿出来挂上一个月。听见来人这么说,祖母显然是非常愉悦。 我见他们尚且在寒暄,心想总算还没错过。便站定了,仔细听起来。祖母问那客人说:弗朗机国在何处? 那客人便回答说:若是从陆上走,过了天方城,方才行走一半呢。 祖母又问他是怎么来的。 那客人又说:乘着帆船而来。就好比从湖州出发,先是下了泉州港,过了满剌加的三佛齐诸港,再绕过锡兰、苏门答剌,驶出小西洋,而后既不沿着运河,也不顺着海道漕运,而是径自在茫茫大海上飘着,一路飘到亚得里亚海才算完。 这可是奇了! 祖母又问:那弗朗机可有邻国接壤? 那客人又说:何止有,还很多呢!非但如此,弗朗机本来就是两国,一个名叫西班牙,一个名叫葡萄牙,自己是那西班牙来的。 我竖起耳朵听他说,原本这两国都十分强盛,各个擅长航海,为此争执不休。 他们那里又有一位大德高僧,名曰教皇。这教皇为了止干戈化玉帛,竟然拿手一划,划出一条什么子午线来,将这世界一分为二,一半劈给西班牙,一般劈了给葡萄牙,如同切瓜砍菜一般,令人咋舌。 祖母又问:那这些土地就如此归了你们了? 红胡子番人却摇了摇头,说:别说归顺,好些地方他们连去也没去过! 我心想,这番人国家好没道理,为着千里万里之外,看也没看见过的地方,就大打出手,真是闻所未闻。 接着祖母又问:除了大明,还有其他国度你们去过么? 他便答说,有一位叫哥伦布的人,本来是个黔首布衣,径自求了女王典当王冠,助他出海寻觅香料。没想到一去就发现了一块新大陆,找到了什么叫巴西利亚的地方——这名字是根据那里的一种树来的,就占住不走了。 番客的话可以说是句句称奇,一则,又不是在戏剧里,一个布衣如何就上殿面见君王了?二则,那君王竟然是个女子来!三则,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