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夏 这半月里,小叔叔和罗家哥哥又去见了几次归先生,讨论文章。 我和小璨日日在家,整日盼着,盼着他们早些回家来的时候多些,盼着那徐家表姐来的时候也不少。 一日,我从母亲处理账出来,迎头就碰见了小叔叔,他拉着我滔滔不绝地说话,眉飞色舞地讲着归先生如何夸奖罗家哥哥文章写的好。 小叔叔也真是奇了!要是人整日在我面前夸小璨针线做的如何好,诗词背的清楚,举止如何贞静贤淑,我心里难免有些不愿意,想着这是不是说我就做的不好的意思。可是小叔叔呢,他同人家罗家哥哥一般做文章,人家比他做的好,受了夸赞,他倒是有荣与焉呢! 我摇摇头,看他才是七窍开了六窍。 “什么文章,值得先生这般夸赞?”云娇姐姐在门外迎他,听了便问道。 于是,小叔叔又从头讲起,说题目是《东汉中兴功臣多习儒术论》。 “怎么个好法?” 小叔叔又说,罗家哥哥是如何破题的,先是讲了汉代初年,因为秦朝苛政,民心思安,所以为政者与民休息;到了魏晋隋初,饥荒瘟疫横行,百姓百不存一,秩序人心崩坏,所以为政者提倡孝道,让百姓知道人情天理。 所谓儒学,就是与时俱进。如今圣朝代,宇内清化,物产丰博。儒家理政,首先应当重视火药器械,令四方平靖。其次要学习数学原理,厘清财税,令府库丰盈。最要者就是宣扬让当代大儒学说,阐释时代变化的根本,理顺人心,是为圣朝有圣教。 我心想,无论罗家哥哥想的再怎么好,若是按照他说的去做,恐怕也是20年后的事情了。20年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晚饭是在祖母处吃的。 听见归先生夸奖他二人功课好,祖母很高兴,先是让人加了菜,又乘兴让云娇姐姐给小叔叔和罗家哥哥各自倒了一杯杏花酒。这杏花酒也这叫状元酒,喝起来是甜甜的。 “那我呢?”小璨眼巴巴地看着。 “你什么你哟,小娃娃喝起酒来,要醉死了”。祖母笑着点了点小璨的额头,并不给她。 那我呢?我并没说出口。 夹着菜,我忽然想到,之前先生说我那篇《稻桑策》,写的比他们还好呢,有管子的气势。先生还说,我的文章像是蚕丝里的金针,一针见血,却没有张扬火气,还让他们学着呢。 那我呢? 千盼万盼,徐家表姐终于是来了。 母亲放了我一天假,一大早,我和小璨就往祖母屋子里去了。 进了门却静悄悄的,云娇姐姐打起帘子,对我们说:“徐家小姐到了湖州先去给先人扫墓去了,要晚上才能来呢。” 我和小璨好不扫兴。只得自己找些乐子来。 我起身端详着玉色花瓶里一只颤巍巍的御衣黄牡丹来,这花开的极为明媚好看,当真是“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云娇姐姐说那徐家表姐比这御衣黄还好看呢?”小璨凑过来悄悄地说。我自然就更急切地想要见到她了。 小璨坐了片刻,忽地又要写大字,她便是要翻筋斗也不奇怪。一会儿功夫,写好了,祖母喜滋滋地瞧着那墨迹光亮的样子,连说小璨进益了。她却又不写了,缠着祖母问那徐家表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到咱们家里来。 祖母便说,徐表姐是太常寺少卿徐大老爷的千金,只比我年长一岁,既貌美又有才华,既聪慧又有见识。 这徐大老爷是祖母娘家的故交,也是松江华亭人,万历年间的进士。崇祯皇帝瞧见他既忠贞又能干,就下了一道圣旨,命他去山西九江赈灾。那去江西的路途遥远颠簸,尽是些山头,途径江浙,这才把女儿放在我们家里。 “太常寺少卿是个什么官?” “圣旨长什么样儿?” “江西在何处?” “九江糟了什么灾?” …… 哎呀,我头好疼,别念啦!小璨呀。 初夏的傍晚夜凉如水,星河烂漫。 徐家表姐点灯时候才来。 车马一进大门,便有人进来通传。 我穿着见客人的衣裳,带着端娘插带的小小簪环,立在祖母身侧;心里想着,这徐家表姐真不知道是个怎生了不起的人物!白日里,祖母这样夸赞她,她又有这样尊贵的父亲,指不定是个什么样的出挑美人,怕的是公主一般,嫦娥一样了。 好不容易等到人打起帘子,却只看见一个小姑娘站在那里,和我差不多年纪。一身颜色浅淡、样式平常的襦裙,头上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