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朵鹅黄的通草花。面庞长得倒是清秀,只是有些微黄,像是摘桑叶子的蚕娘,在日头地下晒久了一样。 祖母立刻拉着她的手问:“素白,你和你父亲一路怎么来的,走的可是水路?” “从通州一路乘船,沿着运河来的。到了苏州,父亲就朝西走了。我一个人带着小婢坐船来的湖州。“那徐家表姐讲话落落大方,略带北京官话的腔调,愈发显得口齿清楚。 “苏州好不好?”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般繁华的地方,沿着河岸,往来船只,市肆酒家,一里接着一里。” 我一抬头,恰好看见罗家哥哥也抬着脸,瞧着她,认认真真地听着。 家里既然来了客人,我和小璨就不必去上学了,母亲也准我这四五日暂且不必到她那里受刑。 因此,我和小璨一早就到祖母屋子了陪着徐家表姐玩耍。说是玩耍,可除了小璨,我们都已经是十几岁的女孩子了,还能玩什么呢?总不能日日在凳子上推枣磨吧。 于是,祖母就让云娇姐姐找出一堆花样,让我们在窗前剪纸绣花。小璨年幼,做的不好;我手拙,做的也不好。正在垂头丧气间,我一抬头,瞧见那徐家表姐做的也不甚好。心才宽了。 徐家表姐虽然绣花不行,懂得的却很多。小璨一问,她就同我们讲起来了:北京的洒线绣,山东的鲁绣,苏州的蹙金绣、友绣、绒线绣及上海露香园顾绣,说那顾家的韩夫人绣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比江南的名画家画的还好。 她生在诗礼人家,但于刺绣一事,知道的可一点也不比我们这样做丝绸生意的人家少。另外,虽说她懂得多,却只是诚诚恳恳地作答,没有丝毫骄矜的神色。 小璨听了,又拉着她去丝坊里,去看那新来的刺绣机、刺绣架。徐家表姐见了,大为惊奇,一脸敬慕神色,连声夸赞起令刺绣省力气的发明匠人来。 晚上,我们吃了徐家表姐从阳澄湖带的螃蟹来。这时候,方才六月,螃蟹还未长成,人称“六月黄”,虽然不肥美,对爱吃螃蟹的人却很解馋。 云娇姐姐剥了一只给徐家表姐,徐家表姐却推辞说:“别的东西也罢了,唯独螃蟹与瓜子、菱角三样,须得自任其劳,边剥边吃,要是假手他人就失去了风味了”。 吃过螃蟹,云娇姐姐又端来细细的八珍面。徐家表姐尝了,就说很好,问是如何做的?云娇姐姐又细细讲与她听:将鸡、鱼、虾三物之内,晒使极干,与鲜笋、香蕈、芝麻、花椒四物,共成极细之末,和入面中,与鲜汁共为八种。 徐家表姐连连点头,说很有巧思。我瞧她倒并不是看着那般娇弱,而是很有主意。往日里,我到别人家做客,一向都是小心翼翼,担心行差踏错,这个表姐却是言谈爽利,想问就问,毫无忸怩之态,令人羡慕。 此时,小叔叔和罗家哥哥还在书房,祖母命人装好食盒,给他们带了去,说莫要凉了。末了,又加了一瓶烫过的黄酒,说是要罗家哥哥见见家乡风物。 徐表姐带来了一本自己写的诗集,祖母看了,百般称赞。又想起自己年幼时:姐妹连床话夜雨,椿萱分韵课诗篇。转眼间,匆匆三十余年猝然而过,十分感叹。 祖母这样动情的神色,这样慨叹的话语,却是从未与我和小璨讲过的,怕是连父亲和小叔叔都未曾听过。我不禁遥想祖母当年是不是也和徐家表姐一样,又聪明,又机敏,不像我和小璨,一味的痴玩,痴睡,痴长。 除了能写诗做赋,徐表姐其他事情也是样样出色,连生日都与王母娘娘是同一日。她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块美玉,将我们姐妹比衬的像是两块顽石, 此外,徐表姐为人又很周到,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我们的到还罢了,送罗家哥哥的却是一对胖胖的娃娃,小叔叔说那是虎丘泥人,我瞧着也并不怎么好看。 罗家哥哥得了,却拿在手中细细端详,好像他与这泥人前世认识一般。 看了半晌,又同徐家表姐攀谈起来,两个人说起枫桥如何,姑苏如何,吴江又如何。 平日里,说起苏州有什么,都是我和小璨问,罗家哥哥解答,问的多了,罗家哥哥却是也记不清,不知道了。可是今日,却是罗家哥哥在问,徐家表姐一一作答,说的详详细细,清楚明白。 末了,我见罗家哥哥仔细地将那双胖胖的泥人包裹起来,收在手里,生怕跌碎了,他分明已经过了玩那物件的年纪!我不由的气闷,怎么徐表姐的东西,什么都是这样好的。 小灿却还无知无觉,听见苏州这样好,这样繁华,这样有趣,羡慕极了,一味地拉拉扯扯,撒娇撒痴:“颖棠哥哥、素白姐姐,你们何日回苏州呀,也带了我去好不好?” 她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