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那该是多大的一张图!那些地方有些什么人,都生得什么模样?除了那弗朗机道士,我怎么一个没见过?我心里想着各色的土地,无尽的大洋,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素白表姐,那张图你带了吗?”小璨急切地追问。 听见没带,又急吼吼地说:“我们干脆画出来,让闵家帮忙印制好不好?” 祖母却说,印了要杀头的。 “杀头?杀谁的头?为什么杀头?” 这回连罗家哥哥也脸色一变,给吓着了,忘了同她解释。 “素白表姐,你知道这么多事情,你以后想要做什么呀?是不是也要考个女状元?你何时出门去,让罗家哥哥和我小叔叔把衣冠借了你穿戴!” 小璨对听戏文和过日子之间的差别,一向没什么界限。 祖母听了,笑的直不起腰来。婢女们本来还都咬着嘴唇,捂着帕子,瞧见祖母如此开怀,个个不忍了,屋子里顿时嘻嘻哈哈一片。 徐家姐姐却没有嘲笑小璨,而是用她那口清清朗朗的北京官话说:她的理想是像三宝太监一样,乘着宝船下西洋去。一路上测量海水,绘画海图,平风波,定远国。不!要比三宝太监走到还远。 她说这话的时候,额头微微抬起,眼神定定的,满脸期许,毫无女儿家羞涩之态。 罗家哥哥不笑也就罢了,小叔叔往日最狭促,最爱笑人的,这时候却也没有笑,而是说:“我看甚好,好有志气!” 小璨不曾听见小叔叔这般夸奖人,连忙问:“什么志气?” 我悄声说:“他夸赞素白表姐呢,说表姐是这家里最好,最有志气的。” “颖棠哥哥才最好呢!” 罢了,跟小璨说话,瞎子点灯白费蜡。 一天一天过去,我喜欢素白表姐,一日胜过一日。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笺纸来,细细去看那笺上的绘画:春天的桃杏、秋天的兰桂,虽说是写生折枝,却如带露鲜花一般,简直可以将那露水掬起来。 这些花笺虽然好看,但更重要的是素白表姐送的呀。 这一日,素白姐姐跟我们讲下三峡的事情,形容那山形险峻,水流湍急,口误说成了“白风浊浪”。 “姐姐,你说错啦。”小璨纠正道。旁人听了笑了起来。 我急坏了,连忙说:“哪里错了,《世说新语》里还有漱石枕流呢。” 罗家哥哥刚才不笑,这时候,却只管微笑地瞧着我。小叔叔更奇怪,不但不笑,竟然还朝我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真是白日见鬼了。 素白表姐这等出色,那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的。 她那么好,我们只有羡慕的份,没有妒忌的心,就像一个人怎么会跟山比高一样,跟海比深一样,那不是太荒谬了吗。 母亲和端娘则不然,整日以挟泰山超北海为己任。瞧见了表姐人才如此出众,越发觉得我和小璨不济。小璨年幼尚且说的过去,我只比表姐小一岁,不济的可太明显了,就像白绸子里掺了黑线头那么显眼。 因此,还没乐呵几日,端娘赶紧喊我回家理账,隔一日一次。这回又比原来不同,原来我旁观的多,上手的少。现在,却叫他们给看管的紧紧的,一刻也不得偷懒。 折腾了半个时辰,打发了一伙不知道做什么的人出去,我坐的肩背都酸了。 母亲却连一盏茶都不让我喝完,就让端娘去拿历书来。差遣我比对着日子,将亲朋长辈寿宴、小辈的诞育生产,一一查看。接着又考问我各项事宜上的管事娘子是那些,家丁近来仆妇的婚丧嫁娶、疾病、添丁事宜都如何赏钱,可有缺漏? 哎呀,真是麻烦,我都顾不得端娘在旁边坐着,从胸膛里深深叹出来一口气。 “这就觉得烦了?明日等你嫁到比陈家人口更多,银钱更盛的人家去,做了当家主母,那可如何是好啊!” 既然端娘诚心诚意发问,我就将真心所想告诉她:“我才不到那事情多、人口众的、操心不完的人家去呢!我又不是傻子!” “那你要嫁到什么人家去?” 我说:“专门挑那事情少,活计轻快的门户”。 “这样的人家哪有呢?” 天哪,端娘连这个都不知道,还不如我。我就告诉她:“那还不容易,有好些个人家,只有几口人,也没有什么仆人亲戚要料理 ”。 端娘又说:“那样的人家,主妇虽然不要管家,但要养蚕、纺纱、织布,常常要忙到月上中天,一年也不得休息。此外生养儿女、大裁小剪、侍候夫婿、赡养舅姑那又是什么人家都一样,躲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