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容第一天去为年少的帝姬、年幼的皇帝授课时, 他的父亲、张家此时的家主张青越,正在做一个噩梦。
那真是一个噩梦。
梦中,张青越与妻死于火海与杀戮, 用身死做了一个局,逼最后一步赶到、无力救援的儿子发了一个誓。
梦中, 张青越以为有了誓言便可无忧,有了自己夫妻的惨死便可无忧——天下仍会是小皇帝的天下,那帝姬不可能篡位, 自己没有违背祖训, 没有对不起先帝死前的托付。
可是接下来的梦, 让张青越惨痛万分。
接下来整整十九年, 张容被逼入一个孤立无援的境界。张容最终死于火海, 用死为那个女人铺路, 助那个女人登帝……
梦中张青越惨痛:“不!飞光,飞光——”
张青越向火海中扑去:“飞光!”
正如他的名字一样, 张容,张飞光,最终选择用死来报复所有人。
--
“夫君, 夫君?是梦魇了吗?”
张青越喘着气、浑身冷汗,被妻子从噩梦中唤醒。
他手拖着帐子, 梦中刺痛之意转入现实,让他浑浑噩噩,精神委顿。
张青越好半晌才突然想起:“飞光呢?”
妻子嗔:“你糊涂了?他今日第一天进宫,去为小陛下授课啊。”
张青越脸色大变。
他并不一定相信那个噩梦, 他没有理清楚噩梦的真假, 但醒来的后怕如此真实。
他从床上扑下, 赤脚乱袍朝外走, 哑声:“拦下他,拦下他!”
——绝不可让张容进宫,绝不可让张容见到那个女人,见到……
安德长帝姬,李令歌。
--
然而张家回天无力。
张容是如此勤勉又守时的人。
张家派卫士来阻拦时,张容已经在皇宫中的丹凤台,为两位学生授课。
两位学生,四岁的李明书,十四岁的李令歌,也打量着这位新老师。
李明书年幼又顽劣,不过是不想老头子们给自己上课,想要长得好看且年轻的老师。他对张容本来如何并不在意,小皇帝趴在桌上,偷偷摸摸地捣鼓自己的玩具,不让那老师看到。
李令歌端详着张容。
这位老师是李明书哭着闹着要来的。
李令歌见张容第一眼,只觉得这个老师,如此年轻,又如此老气横秋。
此时的张容,已经与自己的父亲一样,并称为“一门双太傅”。
去年,十七岁的张容考上状元时,那正是最风光得意的时候。连宫里的帝姬都听说过,张家家门要被踏破,无数女儿家想许给他。
可惜张家眼界高,一个都看不上。自然,他们家的麒麟儿,寻常女子,岂能配得上。
不过此刻,李令歌从张容身上看不到少年人的意气。
他面容清雅,衣容得体,身量如春柳一般修长。他坐在案前翻阅姐弟二人之前的课业,垂着眼,三月日光落在他身上,朦朦胧胧若雪飘飞。
他看起来如此的细润,典雅,沉静……又老气。
张容抬起面时,李令歌仍望着他。
他倒很平静:“陛下的功课做得不太好,但陛下年幼,情有可原。帝姬殿下的课业倒是不错,可见用心了。”
李令歌心想:天,真的是个“小老头”啊。
难怪那些老太傅们愿意让张容来教他们功课……因为张容和他们一样,满脑子满肚子,都是大道理,好烦人。
张容问李明书:“陛下之前的书读到哪里了?”
李明书茫茫然。
少女在旁噗嗤笑,俏皮万分:“老师,他忘了。”
少帝嘻嘻哈哈:“姐姐说的对,我忘啦。”
这般年幼的皇帝,无法登基,由太后垂帘听政。太后的一双儿女交给太傅们,太傅们的心力放在少帝上——然而少帝的荒诞,让人头疼。
张容在做太傅前,就听人说过:帝姬唆使弟弟不好好读书,帝姬有些坏。主意她出,错事弟弟干。若非如此,少帝也不至于一点书都不想读。
张容这才向李令歌投来正眼。
三月杏花下,少女趴在案上,手托腮,乌亮明媚的眼睛眨呀眨,灵动又秀气。豆蔻年华的帝姬已经有了美人坯子的影儿,她眼波流转间,少许艳色夺去天光。
不知什么样的少年郎,会成为这位帝姬的驸马。
眼眸慧灵的少女对新老师盈盈一笑,张容想:她看着不像旁人说的那般可恶,她看着如此单纯天真,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儿家罢了。
教授帝姬只是顺带。
张容的任务,主要是将陛下引入正道。
张容向李明书布置课业。
李令歌津津有味地欣赏他: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