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戏台上在他们进门前便有伶人唱戏,这会儿已是下一出了,场景布置及戏角儿都有变换,可内容却是换汤不换药。 前一出是慈母跟败家子的故事,后一出是自私爹跟孝顺女,通篇都有一方惨惨戚戚,受尽煎熬,另一方寡恩薄义,害人害己。且末了都是经年后作恶者终于幡然醒悟,意识到世间唯有血缘至亲不可分割,唯有至亲之人对自己真心以待、不离不弃,痛悔过去做尽了错事,跪求原谅后立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自此与唯一至亲相依为命。 对这类戏,柳云不仅丝毫不为所动,还犯困得更厉害了。尤其用惩罚自己来报复或是打动对方使其感悟,她委实瞧不上,这辈子也不可能这么做的。也许是她无亲无故寡恩薄情吧,顶多是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若要她以德报怨无私奉献自我牺牲,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可没有感化他人充当救世主的助人情结。她掩口打了个呵欠,一偏头却瞧见纪元徽神情专注,很是投入。 柳云为之诧异,这等讲述亲情的寻常戏码竟也能打动他?或还使他觉得难能可贵?难道他自小爹不疼娘不爱?不应该吧…反观纪玢誉跟井梧就没什么反应,似也有点睡意朦胧,无精打采的样子。 再一望底下,满堂宾客中约有一半眼神迷离,形容猥琐,望眼欲穿,俨然是看上了某个戏伶。估计戏里讲的什么他们是一点没看,光看脸跟身段了。毕竟那伶人皆模样周正、身姿曼妙,都是个顶个的大美人。另一半中倒是有少部分以泪掩面、两眼红肿,仿佛深受触动,但基本都是女子,也不知是哭的戏曲还是哭的自己。其他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吃着点心不时与邻友交头接耳相谈甚欢的,估计也就当个乐子打发打发时辰。 桌上白茶几乎未动,纪玢誉十足嫌弃,井梧也不愿沾染,唯有柳云觉着渴想喝上一口,然而也被纪元徽阻止。 “这茶不干净,别喝。” 柳云只得作罢。 就这么空耗了一个多时辰,柳云支着脑袋也算是小憩了一会儿,眼下又饿了,但什么吃的也没有,干坐着好似受刑。 待到“好”戏散场,堂下宾客有的留下吃晚饭,但更多的是各归各家,另有些早已等着的纷纷涌入占座,还有几张大桌空着无人理,约摸是被提前订下了。 柳云小心翼翼地提议:“我们要不要点些饭菜以观后续。”虽说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她是真饿了啊。 说好的包吃住,不能耍赖吧,她又吃得不多也不贵。 纪玢誉看了看她,不语。 柳云失望地别开眼,纪元徽指向前边:“那儿的客人走了,我们过去坐吧。”他想的是先换大桌,再点菜吃饭。 但问题显然不出在桌子的大小上。 纪玢誉懒懒起身:“砸了。” 井梧一掌把方桌劈散架,纪元徽忙拉着柳云撤后。 桌上壶杯随之碎了一地,柳云险些被一枚飞溅开来的碎片割伤脚踝。 纪元徽打量她上下:“没事吧?” 柳云不由得瞪视井梧:“没事。”就不能提前知会一声吗,误伤友军了可怎生是好?更重要的是,就不能先吃饱饭再打砸闹事? 很显然的,纪玢誉跟井梧丝毫不会理会她的想法和感受。 数名店小二并掌柜的一齐跑来,掌柜的带着些许慌张道:“客官这是做什么?” 井梧翻了翻手道:“一时失手。”语气极尽挑衅。纪玢誉淡然瞧他一眼,他便从袖口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扔给掌柜的。 “赔偿。” 纪玢誉一声不吭地走过,无人胆敢阻拦,井梧、柳云、纪元徽陆续追随,四人径直去到一间名为君酌的酒坊内。 然其表面是酒坊,实则是赌坊。 柳云很好奇纪玢誉是如何做到这般轻车熟路的,难道他会分身术,一半在碧水楼里徒然耗费时间时,一半在外明察暗访探其隐秘? 仔细想想倒也不难解释,朱雀门门生众多遍布天下,纪玢誉刻意待在苏杳看得见的地方使其掉以轻心,另派人探其究竟也不过是寻常手段。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唔…她读书不多,是有这么个策略吧? 纪玢誉径直走到内中最大的赌桌前,骰盅一定便丢出一叠银票,压大。 众人纷纷侧目,箬城内何时出了这样大手笔的人物?好赌者多半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盯向了纪玢誉,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骰子手饶是有多年在生死场中摸爬滚打的经验,也在顷刻间冷汗淋漓,眼前一阵飘忽,尤其是当他看清银票的面额时,几乎要昏死过去。他颤巍巍的目光穿越人群投向某个阴暗的角落,却未有得到任何指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