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总算明白了敏之的意思, 但是在认真考量之前,脚下已经本能地后退一步:“我, 我不去!”
敏之挑眉:“不去?”
阿弦咽了口唾沫,脑中一片空白:“我、我……”
陈基看出不妥, 在旁忙暗中拉了阿弦一把:“弦子!圣后要见你,这是天大的好事,你是喜欢坏了不知说什么了么?”
阿弦呆呆地望了他一眼,车上敏之似笑非笑地说道:“小十八,你要真个儿不去,我可就这么去回皇后啦。”
阿弦还未答应, 陈基道:“弦子!”他低低道:“你若不去就是抗旨, 别犯傻!”
当初决定来长安的时候, 阿弦心里曾隐约地猜测过, ——传说中的武皇后会是何等的人物?她会不会见到她?
若是见到的话,又到底会是在何等境遇下, 又是怎样的情形。
但是在先后跟沛王李贤, 太平公主, 太子李弘等不期而遇后,体会到那种相见不相亲, 相见争如不见的奇异滋味, 这种念想渐渐变得渺茫。
也许在心底的最深处仍有一丝微弱希冀,但不管是现实还是在她的想象中, 仿佛一辈子也不能、也不必再见到那个人了。
在阿弦毫无任何防范跟准备的情况下, 这旨意突如其来, 非但让她无所适从,甚至有种想要立即逃走的冲动。
马车从朱雀大街上疾驰而过,直直地往前方的丹凤门而去,后面便是巍峨的大明宫,静默恭候。
之前跟着贺兰敏之来过多少次,本已极熟悉了,但这一次却不一样,她不再是置身事外的等候者,而将也随着走进那道门里去。
那是个让她好奇而又不禁畏惧的地方。
贺兰敏之望着对面的阿弦:“小十八,你的脸白的像是纸人,怎么,就这么害怕见皇后吗?”
阿弦只觉无法呼吸:“我、我不知道。”
敏之道:“你是怕她什么?”
阿弦喃喃:“是啊,我怕她什么?”——她其实并不是怕,而是不知如何面对。
敏之道:“其实我若是你,多半也是怕的。”
阿弦勉强道:“周国公又怕什么?”
敏之笑道:“我怕她心机深沉,也怕她手腕毒辣,还怕她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阿弦道:“皇后是您的亲戚,听说还十分器重厚待您,甚至还特意封了国公,为什么你还这样畏惧她?”
敏之道:“爵位她能给,也能褫夺,至于亲戚……对皇后而言,只有有用的人跟无用之人。‘亲戚’对她来说,可有可无而已。”
阿弦低下头去。
敏之道:“比如这一次那贼人以太平要挟,废皇后,得太平,太平是她的心头肉,但她可曾因此而对皇后之位动摇过分毫?”
阿弦举手揉了揉眼睛:“这个……”
敏之道:“诚然皇后不是不疼太平,在所有人之中,只怕她最疼的就是太平了,可是这种疼爱,并不足以让皇后停下自己的脚步,甚至如果对太平的宠爱会影响到皇后的路,只怕皇后会毫不犹豫地舍弃那会阻拦她脚步的东西,小十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弦当然明白。
很奇怪的,敏之这几句话虽然残酷,对此刻的阿弦,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之能。
是啊,皇后,那是大唐的皇后,那也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是今天的太平一样,往日的阿弦,就也是拦在她路上的东西,不对,或者说,是对皇后“有用”的东西。
毕竟因为那孩子的“死”,才成就了她的皇后之位。
之前忐忑的心情神奇的平静下来了,就仿佛从炎炎夏日骤然迎来寒冬凛冽,所有鼓噪不安的心跳都被冰封雪冻。
阿弦不由笑了笑:“是,我明白。”——她或许该感觉荣幸,曾经那孩子的“性命”,对皇后来说是有用的东西。
老朱头对阿弦说,让她来长安,问一问那女人为什么会这样狠心害死自己的孩子,为她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但是显而易见,阿弦已经不必再问了。
敏之道:“小十八,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正如你所畏惧的,我们的皇后,的确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她特意召见你,也很出乎我的意料,我甚至不知道,这一次召见对你而言是福是祸。一切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你也切记,要好生应对。”
阿弦放松下来,随口问道:“您的意思,难道是皇后会对我不利吗?”
敏之道:“这也说不定。”
阿弦道:“这又是为了什么?我是哪里做错了?”
敏之道:“恰恰相反,你做的太好了。”
阿弦摇头,仍是不解,敏之笑道:“你这傻孩子。太平失踪这件事,皇后是秘而不宣,你偏偏知道了,不仅知道,还是找到了太平的关键——你觉着皇后会不会疑心什么?”
阿弦道:“皇后疑心什么?总不至于是怀疑我也参与了此事?”
敏之道:“这谁又能说得准,但比起这个,我觉着皇后担心的是,你会不会将太平被绑架之事多嘴泄露出去。”
阿弦这才明白了:“原来周国公的意思,是皇后也许会为了公主的名声,杀我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