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多时,各处坊门于月沉后不久开启,街道之上便渐渐地有了打着灯笼赶往官署的吏员。 林宣明便是在这时动身赶往了永泰坊顾氏宅。 待他抵达顾氏宅前时,大理寺的衙役官吏们已然封锁了宅院四周,开始了初步的搜寻。 他立于门前微微一仰首,见那残月业已西沉,东方却还未有明光,天地间只蒙蒙的一片混沌。 林宣明依稀记得洛阳城陷落那日清晨,他与一干同龄的年轻同门自睡梦中骤然被顾清濯摇醒时,天色似乎也是这样的晦暗幽冷,只是那个清晨的街道市坊之间,已是一片充盈着血腥之气的混乱。 彼时年轻的弟子们惊惶不定地被顾清濯推着沿小巷直向西面城门遁逃,而林宣明在步入曲折暗巷的前一瞬,便蓦然听得身后有琴音铮然急响。 他本能地一回头,遥遥见得他们的寓所前已围上了十余穷凶极恶的狼牙士兵,却皆畏一人之力,一时虽刀剑林立,却无动作。 而青衣白袍的年轻人立于天宝十四载寒凉的朔风之中,衣衫猎猎广袖翻卷。他十指叠涓进复之间,弦音清越如鸾鸟长鸣于九皋,四下一霎血雾迸起。 而后,林宣明便被顾清濯用力地攥着手腕带入暗巷之中。 “快走,莫要枉费沉璧的这番心力!” 不见人影,唯闻金铁交鸣之声。 后来皆是凭着顾清濯谙熟城中小道领着他们辗转巷道之间,他又当先斩杀十数名狼牙士兵,方才护着年轻弟子们抵达西面尚未被占领的城门之下。 而顾清濯却是匆匆将他们向外一推,转身拔剑而去:“沉璧尚陷险地,我去救他。宣明,带他们逃!” 他自是不会不明白两位师兄的苦心,未有半分迟疑便连拖带拽地领着一干摩拳擦掌着便要追过去的师弟妹远远地向南方郊野逃去。 没有人愿意放任苏沉璧在城中送了性命,但他想要保全的人,也一样不能出事。 故而身手最佳的林宣明护着师弟师妹安全撤离,而熟悉城中布局的顾清濯折返寻人。 再后来……再后来呢? 他不愿西逃或是南归,坚持加入屠狼会中打探两位师兄的消息,却只隐约听闻城中凡抵抗者皆是或死或囚。 林宣明再次见到他二人时,便已是次年正月——亦即屠狼会与凌雪阁合作营救颜杲卿、刺杀安禄山的前夕。 他想问的太多,只是到得那时,却反是问不出口了。 林宣明略一垂眸,轻轻地叹了一声,视线向下落在了顾氏宅几经丧乱的斑驳院墙之下,也便远远望见了街角处小心翼翼探身向他招手的怀宴,以及抱臂倚墙神色淡漠的江听澜。 他向着二人微微颔首,正欲举步走过去时,顾氏宅中却恰有一名大理寺的吏员疾步走出宅院,向着林宣明拱手行礼道:“侍御史,宅中可疑之物均已搜寻完毕,杜寺卿既有交代,您可需要再去看一看?” “也好。”林宣明从容地收回目光,好似方才只是闲来无事四下观望一般,他沉吟了片刻,又问道,“不知都有何物?” “首要有异的是两册日记,剩下的么……倒是相对寻常些。”那名吏员仔细地回想了许久,又道,“不过这宅子里好似常有野猫往来,侍御史一会儿进了院子,可要小心些。” 听得“野猫”二字,林宣明有一瞬的失神,目光之中的闪烁只在片刻间便被模糊在了未明的清晨里。他回过神后,随即又是神色如常地向着那吏员颔首道:“知道了,劳烦阁下带路吧。” “是。” 林宣明随着吏员走入顾氏宅时,身形隐于街角后的怀宴与江听澜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借着此刻的晦暗天色,悄然纵身入墙。 而此刻的东方天际,正颤巍巍地抽离出一线极细弱的天光。